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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界消息!宋高宗趙構的錢,是從哪兒來的?

時間:2022-07-21 17:53:43       來源:澎湃新聞

建炎三年二月三日,在揚州快活了一年多的趙構,收到一條戰(zhàn)報,頓如五雷轟頂:金軍攻破天長郡,離揚州已不到百里。

趙構當機立斷,只帶了幾個親隨侍衛(wèi),策馬就逃。統(tǒng)帥不戰(zhàn)而逃,揚州城的秩序立刻崩潰了。幾十萬軍民在恐慌中奔向瓜州渡口,“奔迸墮江而死者半之”。

趙構逃過一劫,但也狼狽之極。一名侍衛(wèi)義憤之下,對趙構“出言不遜”。趙構拔出佩劍,在侍衛(wèi)身上刺了幾個透明窟窿,才穩(wěn)住了場面。


(相關資料圖)

從揚州輾轉(zhuǎn)跑到杭州,驚魂甫定,趙構就把這些慘事拋到了腦后,“西湖歌舞幾時休”。他手下的康履和藍珪等一班奴才,狐假虎威,“供帳赫然于道”。

一個問題來了:在不斷的逃跑生涯中,趙構為什么似乎總有花不完的錢?

除了這些“娛樂”的小錢之外,趙構還有一筆大錢要花:他需要供養(yǎng)一支龐大的軍隊,在外抵御金兵,對內(nèi)鎮(zhèn)壓民變。這是“剛需”中的“剛需”。雖然在理論上,“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”,皇帝富有四海,但現(xiàn)實卻是國土淪喪,人心動蕩。在這種局面下,快速地汲取財賦,而又不逼反百姓,是對統(tǒng)治者的大考。

趙構真要感謝“祖上積德”,為他提前準備了一個錢袋子。趙宋王朝能在南方續(xù)命,離不開這個錢袋子。這個錢袋子,就是鹽鈔。趙構雖然天性涼薄,但在政治上,他嗅覺敏銳,領悟力極高。他對中興四將的駕馭自如,是一個體現(xiàn);另一個體現(xiàn),則是他對這個錢袋子的審慎態(tài)度。面對混亂的時局,他用好了這個錢袋子。

“南渡立國,專仰鹽鈔”

關于鹽鈔的重要性,南宋有一句流傳很廣的話:“南渡立國,專仰鹽鈔。”古代文人用語多夸張,但這句話,趙構可能是認同的。在建炎三年的一道詔書中,趙構寫道:“國家養(yǎng)兵,全在茶鹽?!?/p>

事實上,早在登基之前,趙構就在他的兵馬大元帥府印賣鹽鈔,收入頗豐(“不閱旬,得緡錢五十萬”)。此后,在被金兵追趕的流亡歲月里,每到一地,只要停留時間稍長,趙構就會建立一個印賣鹽鈔的機構。定都臨安之后,又在杭州、建康、鎮(zhèn)江等地建立了長期的專賣中心。

南渡之初,諸路空乏,地方上自顧不暇,很難再給趙構的“行在”運送財賦。因此,印賣鹽鈔的收入就成了趙構的救命稻草,宮廷的日?;ㄤN、朝廷官員的俸祿、乃至軍隊的糧草,經(jīng)常都是從鹽鈔里出的。

那么,什么是鹽鈔?這要從歷代政府對食鹽的壟斷說起。人不能不吃鹽,但古代產(chǎn)鹽的地方不多,容易被政府所控制。這種需求有剛性、而產(chǎn)出又容易控制的商品,對統(tǒng)治者來說是絕佳財賦來源。古代政府對食鹽的壟斷,幾乎是水到渠成的事。

歷代鹽政復雜多變,但從漢代到清代,大的趨勢,是從政府控制生產(chǎn)、運輸、銷售等全產(chǎn)業(yè)鏈的完全官有制度,逐步轉(zhuǎn)變?yōu)槊裰粕藤u的制度。

宋代正是我國鹽政的一個轉(zhuǎn)折點,中間雖然歷經(jīng)反復,但大體上,是從北宋前期的官賣為主,過渡到后期的以“通商”或商賣為主。當然,商賣并不改變政府壟斷的本質(zhì),只是商人廣泛參與到了食鹽的銷售環(huán)節(jié)。鈔鹽制和鹽鈔,正是宋代食鹽商賣的核心。 ?

在鈔鹽制下,官府先將食鹽賣給商人,再由這些商人轉(zhuǎn)賣給消費者,因此是一種間接的專賣制度。而所謂的鹽鈔,就是商人向政府專業(yè)機構所購買的一種紙質(zhì)票證。憑借這種票證,商人們可以在指定的鹽產(chǎn)區(qū)支取食鹽,并運往指定的地區(qū)銷售。這些票證容易攜帶,可以流通和交易,因此在民間也被廣泛用作金融工具,甚至與銅錢、鐵錢等并用。

官賣與商賣

鈔鹽制下商人主導流通,從效率上講無疑是優(yōu)于官賣的。道理很簡單,與自負盈虧的商人相比,古代的官僚機構沒有辦法解決激勵問題。原則上,各級官僚不應該從食鹽的生產(chǎn)和銷售中獲取私利,而商人賺的每一分錢都是自己的。這就意味著,官僚對于食鹽銷路的關切要遠遠弱于商人。經(jīng)濟學家弗里德曼有一段妙語,深刻洞悉了人性,大意是:花自己的錢給自己辦事,既會省錢,又會讓錢花得值,用出效果;而花別人的錢給別人辦事,既不會省錢,也不會講效果。

古代的鹽業(yè)官賣,大體就屬于后者,結(jié)果就是人浮于事,機構臃腫,自身就要耗費大量國家財政。一個例子可以說明官賣可以敷衍到何等程度。按官賣制的本意,百姓從官府設立的專賣機構購買食鹽,是不可強迫的自愿行為。但在宋代的許多地方,由于私鹽販子屢禁不絕,嚴重影響了官鹽的銷路,地方政府干脆按人頭向百姓攤派食鹽銷額,收了錢之后連鹽都不給,任由百姓購買私鹽。這就變成了事實上的人頭稅。

別的事情不講效率倒還罷了,賣鹽這件事非同小可,直接關系到朝廷的收入,不能不講效率。北宋仁宗皇帝在位時,“曉達財利”的范祥在包拯等人的支持下,在北方重要的解鹽(解州池鹽)銷區(qū)全面引入鈔鹽制度,用商人的力量來代替官運官賣,不出數(shù)年效果就很顯著,“可助邊費十之八”。按包拯的估計,范祥鈔法每年為朝廷節(jié)省邊費約四百萬貫。

那么,效率低下的官賣制,為何能長期占據(jù)主流,并且與兩宋相始終?一種可能的解釋是,不讓商人參與,官府就可以獨占鹽利,獲得更高的收入。在宋代關于鹽政的大討論中,一直有官員用這個理由來反對食鹽商賣。當時的有識之士,例如歐陽修,認為這個理由缺乏常識,實在不值一駁:把商人排除在外,固然讓官府能百分百地獨享鹽利。但物貴流通,因為效率的損失,總的鹽利就會小很多,實屬因小失大。

實際上,這件事的關節(jié),不在于商人與官府爭利,而在于官僚集團內(nèi)部的斗爭。官賣和商賣(鹽鈔)這兩種方式的競爭,將決定中央和地方如何切分鹽利這塊“大蛋糕”。

中央和地方分蛋糕

在政治和軍事上,趙宋王朝結(jié)束了唐末以來的地方割據(jù)。但在經(jīng)濟和財政上,北宋的地方政府仍然保留了相當大的自主權,“天下財物,皆藏州郡”。其中一個重要體現(xiàn),就是在食鹽的官賣制度下,地方政府主導了各地的賣鹽收入,將其中的大部分都用來應付地方上的開支。

鈔鹽制的推行則會打破這個平衡。在鈔鹽制下,商人們直接和中央政府設立的專賣機構(榷務處)打交道,雙方可以繞開地方政府這個“中間商”。因此,在鈔鹽制下,鹽利的分配將迅速往中央政府那一端傾斜。所以,在北宋關于鹽政的討論中,對通商的另一個反對意見是,通商將使地方政府財政枯竭,加劇地方對百姓的搜刮。

這個擔憂在北宋末年變成了現(xiàn)實。徽宗年間,大名鼎鼎的蔡京主持了東南淮浙的鹽法改革,橫跨二十年,推動了東南海鹽由官賣向商賣的轉(zhuǎn)變。蔡京新法實施之后,“窮地之寶,以佐上用”,九成以上的東南鹽利盡歸中央,地方自然財力空乏。于是“州縣之橫斂起矣”,地方的吏治大壞了。

因此,推行通商或鹽鈔制,意味著財權的上收,也就必然面臨來自地方的強烈反對。但是,在面臨嚴重的外部危機時,中央政府花錢的理由和決心更足,博弈的天平就會向中央政府傾斜。北宋邊患頻仍,這樣的危機是不缺的。一旦邊關有大的戰(zhàn)事,朝廷就會商議局部地開放食鹽通商,為邊關籌集糧草和軍費。

趙構算得上是有福天子。仿佛上天安排好的,恰好在宋室南渡之前,蔡京主持了東南鹽法改革,雖然在當時鬧得一地雞毛,但在無意間,為建炎南渡后的小朝廷,積累了足夠多的經(jīng)驗特別是教訓。而靖康恥后的大變局和南渡后深重的民族危機,無疑給了趙構充足的理由來將鹽利和財權上收。盡管如此,在南宋占據(jù)的半壁江山,有不少地方(例如福建和廣西)仍然實行的是事實上的官賣制。

“法既可信,自然悠久”

鈔鹽制的另一個問題更為致命,那就是古代統(tǒng)治者總也控制不住自己的“掠奪之手”。 在鈔鹽制下,統(tǒng)治者擁有了“印鈔”(字面意義上)的工具。在皇權不受約束時,統(tǒng)治者要自己監(jiān)督自己,遏制住濫發(fā)鹽鈔的沖動,是極其困難的。結(jié)果就是鹽鈔快速貶值,而政府的信用也被快速清零了。

現(xiàn)代人對蔡京之流的評價,容易走極端,也容易反復。在小說和評書里,蔡京是個誤國的大奸臣。然而,有些人讀了史書,知道了蔡京不但是個頂級書法家,而且頗有理財和經(jīng)濟的才干,就又走到了另一個極端,為他喊起了冤枉,覺得他這樣的才是真正的國之棟梁。實際上,蔡京之流誤國誤民,恰恰在于他們的“理財”本事太強:為了替統(tǒng)治者聚斂財富,殺雞取卵,不擇手段地汲取民力。

蔡京主導的鹽政改革,除了讓央地之間的財政分配完全失衡之外,另一個更重要的弊端是朝令夕改,存心欺騙購買鹽鈔的商人,失信于天下。蔡京先用表面上的優(yōu)厚待遇,將商人們誘騙到汴京購買鹽鈔。一旦商人們購買了鹽鈔,就迅速發(fā)行新的鹽鈔,同時對舊鈔的使用施加種種限制。這樣循環(huán)幾次,商人手里的鹽鈔就迅速成了廢紙。

這種新舊變換的魔術,讓朝廷在短時期內(nèi)獲得了巨額收入,但同時,“法更于上,人疑于下”,也把朝廷的信用揮霍殆盡,因此在當時就被認為是蔡京的“亂政”。 徽宗皇帝對這一切自然是心里雪亮,但揮霍無度的他正需要蔡京這樣能搞錢的“理財圣手”,這也是他如此信任和重用蔡京的原因。

趙構的小朝廷吸取了蔡京的教訓。在南渡之初,迫于形勢,南宋的鹽鈔法也經(jīng)常變更,短短數(shù)年,鈔法五變(有說是十變),結(jié)果商人購買鹽鈔的積極性大為下降?;饰宦€(wěn)之后,趙構就要為他的政權做一些長期的建設。其中的關鍵一步,就是維護鹽法的信用和穩(wěn)定。而這也幾乎是當時朝野上下的共識。

紹興初年,趙鼎入主中樞,著手整頓鹽法,重點就在于“信守法令,使商戶不疑”,保證政策的確定性和連續(xù)性,從此南宋的鹽法趨于穩(wěn)定。紹興六年,趙鼎和趙構君臣之間有一段關于鹽法的對話。趙鼎向趙構報告說,剛接到張浚的來信,建康鹽鈔發(fā)賣的情況很好。趙構很高興,趙鼎就打蛇隨棍上,特意強調(diào),這是因為這兩年鹽法穩(wěn)定,沒有反復變化,所以商人購買的積極性就高。趙構留下了一句值得千古流傳的話:“法既可信,自然悠久”。

在實際操作的層面,趙構君臣也十分小心,避免向市場發(fā)送錯誤的信息,以打消民間對政策穩(wěn)定性的顧慮。紹興二十六年,司農(nóng)寺丞王炎向朝廷請旨,要前往浙東發(fā)賣積壓的官鹽。這個消息一出來,就引起了市場的恐慌,商人們紛紛疑心鹽法要變了。在御史湯鵬舉的彈劾下,王炎被罷黜。

趙鼎主導的紹興鹽法改革,保證了南宋鹽政六十多年的穩(wěn)定。而隨著局勢逐漸安定,南宋的人口和經(jīng)濟也在恢復。這兩方面的因素,使得南宋朝廷從鹽業(yè)中獲得的收入穩(wěn)步增加。從建炎初年到紹興十年,短短十幾年,朝廷獲得的鹽利就增加了五倍,時人說,“天下之賦,鹽利居半”。

到了寧宗皇帝時,志大才疏的韓侂胄發(fā)動了潦草的“開禧北伐”,謀事不密,禍及己身,除了給金人送上自己的人頭外,還讓朝廷背上了沉重的財政包袱。為了填上這個巨大的窟窿,朝廷走上了蔡京的老路,在鹽法上朝令夕改。南宋鹽政的衰敗,開始了。

(作者奚錫燦為復旦大學經(jīng)濟學院助理教授,經(jīng)濟學博士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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